Student’s Good Work> 中文作品欣賞 - 晚餐
中七 吳梓洋
夜,依舊是燈火通明。在這間簡陋的房子裡,擺在佈滿菜漬的舊木桌上的幾隻碟子裡,菜已經涼透了,幾棵芥蘭已經被風乾得猶如爐中的乾柴,沒有一絲的鮮嫩。本來熱騰騰的蒸氣早已飄去遠處了,只留下一個中年婦人,獨個兒默不作聲地在收拾著桌上的碗碟。她的眼神看似沒有將焦點放在桌子上,也沒有注意到坐在籐椅上閉目假寢的花白老鬍子。她的心思,應該是放在她最愛的丈夫上,儘管他已經有兩個星期沒回家吃晚飯了。
「阿晴,明天的飯菜味道可不要再那樣清淡,我這老骨頭的,舌頭可吃不出苦瓜的味兒了,我可懷念家恆的手藝呢!」狹窄的屋子發出的聲響打破了小世界的冷清,卻是籐椅上如枯松般身形的老人家慢慢睜開眼,向婦人訴說著他的些許不滿,也把婦人的心思喚回這破舊的小屋子。「老爺,你的身體不好,晚餐不可以吃油膩的,我是依照醫生的吩咐給你做晚餐的。」阿晴把目光移到老者身上,語重心長的向他解釋著。「哼!自從家恆那小子離開村子到省城工作後,我這老不死的總要吃這些冷菜殘羹,他寄回來的錢可以讓我每天吃香吃辣的,每次都看見你偷偷摸摸的拆信,該不會是你私藏了吧?」老者瞇著眼,眼神充滿著懷疑的直視著婦人。
「吱嗄」一聲詭異的聲音從門口傳來,涼風颯颯吹來,暫時終止了老者對婦人說出更難聽的話。「是家恆回來嗎?」兩人的內心不約而同地有了難得的共識,四道目光向門口望去,得到的卻只是木門被風吹得吱吱作響聲。今天的晚餐的參與者仍然只有一個鬚髮斑白的老人,還有一個擁有一雙龜裂的手的中年婦女。這夜的晚餐,依然寂寞,依然冷清,缺少了家的溫暖。媳婦失望地將碗筷捧到廚房,望著這一小盤平常從膠水管滴下來所儲起的水,十指揉刷著的依然是兩雙筷子,兩隻泥燒成的碗,一隻矜貴的瓦碟。只花了二十分鐘,從晚餐的開始到最後清洗碗碟的告終,就這樣簡單而枯燥地重複了足足半年,但媳婦依然毫無怨言地為老爺做飯。
斗轉星移,這半年後的夜是農曆三十,這天清晨晴嫂特意到市集買了一尾鯇魚,老魚販拍著胸口保證這尾魚是肉質鮮美,魚油是香而不膩的。晴嫂又到隔壁何老婆婆處買了一隻肥大的黃油雞,儘管在晴嫂眼中那雞頭是多麼的猙獰,她也為了老爺的偏好而將它保留住。年三十晚的團年飯,即使飯桌上只有媳婦與老爺二人,也要讓老爺吃得豐富的。無論是用去僅餘的積蓄,還是典當昔日的嫁妝,只要一家人可以享受一頓正式的魚肉俱全的晚餐,晴嫂便不會皺半下眉頭。她害怕的,是日後老爺也仙遊了,只餘下一個人孤單地吃著晚餐的日子……
晴嫂的雙手,自從嫁給家恆之後,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工作,這夜也是依然忙碌。鋒利的刀刃除了將黃油雞整齊地切開一塊塊之外,還在晴嫂的左手食指上留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割口,但這切膚之痛也比不上半年前家恆的信帶給她那刻骨銘心的悲慟。
晴嫂用右手將糯米麵和好,像包餃子一樣將餡包入再團圓,整整做了二十粒圓溜溜的湯圓,每粒都大小均勻,她也滿意地望著那盤湯圓,但轉眼卻是無盡的失落。「吱吱吱吱」這次是屋頂傳來一陣老鼠的吱叫聲。「也許就連屋頂上的老鼠們也在一家團聚吧!這麼多的湯圓,不如給老鼠一家更應節吧!」晴嫂抬頭望著漆黑的屋頂,沉入了思考中。也許在現實裡,團圓對晴嫂而言,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。
一頓忙碌後,肥美的雞和鮮味的魚終於成為了桌上「盛宴」的全部,久違的鮮肉香氣傳遍整間屋子,就連屋外的黑狗群也騷動著吠個不停。老爺在籐椅上用盡全力向前撐,讓步伐蹣跚的雙腿爆發出向飯桌前進的訊號,老爺在飯桌前用鼻子拚命的嗅,生怕漏走了一絲的香氣。「好香啊!我老關吃了一輩子的臘肉,嘴巴快要吃霉了。嗯!實在太香了。」老爺急不及待地接過媳婦遞來的白飯和筷子,魚頭和雞頭都被老爺立即夾走了,媳婦只是靜靜地站在飯桌前,向老爺不時的微笑。「要是家恆在家中,兩父子把酒言歡,大魚大肉的,豈非人間美事?」老爺將灶底埋著的二鍋頭都拿出來,一口酒一口肉的吃著,也有幾分醉意了。媳婦卻是當下被老爺的話勾起了內心的悸動,眼眶的淚水也不由自主地轉了又轉,如同廚房的膠水管一樣,逐點逐點的滴下。「老爺!其實家恆已經……」媳婦被喉嚨裡的口水和著流入心裡的淚水嗆著了,話也說不出來。外面的星斗依然燦爛,只是主宰星辰亮光的太陰這夜卻消失得了無影蹤,是遠走高飛了嗎?
元宵的晚飯,再也沒有豐富的菜餚了,桌上只有一碟單調而寡味的青菜。晴嫂從廚房捧著一隻泥碗走出,刻滿皺紋的臉望了一眼空蕩蕩的籐椅,泥碗裡依然是二十粒湯圓。晴嫂將泥碗放置在兩塊木牌面前,流下了苦澀的眼淚。兩塊木牌上寫著的,分別是「先翁 關明達,卒於戊子年初一」,還有一塊寫著「先夫 關家恆,卒於丁亥年六月」。晴嫂凝望著兩塊木牌,想起老爺當晚酒食過度而死,也想起那一晚收到丈夫在礦難中遇難的消息,晚餐對晴嫂而言,只有冷清和孤獨,似乎只帶來無盡的痛苦與傷心而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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