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七 張梓鋒

　　 今晚我喝過這藍白瓷碗盛著的蕃茄馬鈴薯湯後，將碗一個個的疊好，雙手捧著，穩穩的放在洗碗盤中。然後，摸摸這因滿足而脹得鼓鼓的大肚子，坐在經歲月撕磨而有點殘破的沙發中，與兩旁的父母一起，欣賞著電視中的五光十色。

　　 我吃過很多次晚餐，至少有六千多次了。

　　 其中一次，我跟母校的同學們、好友們結伴到訪這裝修華麗、金碧輝煌的大酒樓。那一次的晚餐是火鍋，還記得那將近花甲的女服務員把那巨型鋼鍋放在我們的面前，火光紅紅紫紫的從鍋爐底冒出，鍋內的小生命抵不住熾熱，呼出了最後一口氣。「啵、啵」一個個小水泡冒起，象徵?我們一個個的期待。「忍不住了！」眾人蜂擁而上，牛肉片、墨魚丸、枝竹......看不清了，大伙一鼓腦兒將一碟碟可以吃的東西都傾盆倒進鍋裡，鍋裡的小水泡更多了，卻瞬間被密集而來的筷子軍團所「擊破」。碟子空了，碗子滿了。一個個嘴巴張得大大的，迎接這次晚餐的第一件「戰利品」。我也忍不住夾起一片熱辣辣的牛肉片，將它放進早已垂涎欲滴的口中。「唔。」很是味美，可是也沒空細細品嚐了。「快搶！」鍋爐不斷響起如浪翻滾之聲、筷子短兵相接之聲、碗子碰撞之聲，「呯呯澎澎」，此起彼落。人類彼此間的食物爭奪戰一直持續著，直至彈盡氣絕。我們剛才還在奮勇作戰的，不消一刻，我們已經捧著自己的大肚子，嘆了一口氣。「呼！飽死了。」

　　 又有一次，剛巧牆上的日曆翻到了二月十四日。我坐在位於灣仔的旋轉餐廳的一張倚著落地玻璃窗戶的椅子上。隔著一張桌子的對坐，是她。桌上放置著一座歐陸式的燭台，柔和的燭火煽動著我倆的情緒。靜靜的、隨著餐廳的旋轉設計，我倆飽覽著維多利亞港兩旁的璀璨的景色。九龍半島的燈光如星河般由北不斷延伸至南面，繞過尖沙咀鐘樓緩緩流入海港。海港上零星的船隻泛起一點一點的燈光，徐徐在水面移動，在夜色茫茫的海上襯托出迷人的色彩。我抬頭看，那高聳入雲的香港國際金融中心二期，就如罕見的白色筆在這黑畫紙上刻上一個個整齊的三角型，再向左畫下去，直至畫紙的底部──那是中銀大廈。還有酷似針筒的中環中心、紅色粗筆寫著「HSBC」四個英文字的匯豐總行大廈......桌上放著的牛扒、羊肉燒縱使香噴噴，已不是這道晚餐的主菜了──是醉人的夜景與對坐秀色可餐的她。一口又一口的咀嚼著、感受著牛扒的?度與肉汁，卻已失去原有的味道。口裡吃著甚麼已經不知道了，反正眼沒細看，舌頭傳來的只有一絲絲的甜。「情人節快樂。」

　　 還記得一次，桌上放滿油膩的食物，沙薑雞、京都骨、牛腩煲.....鋪滿了閃閃的油光，教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。我坐在摺椅上，看著滿桌的美食，卻只搖頭嘆息。身旁健壯的臂膀搭著我的肩膊，「別想了，盡情吃吧......」我咀嚼著口裡的鮮魚跟油菜，筷子不斷敲打著碗內的白飯，奏著無聲的悲歌。一團團的飯被筷子以很急促的節奏不斷挑動、扒去，塞進我的口中，吞進肚子裡，無聲無息的，甚麼都沒有了。「傻瓜，別想她了。好好的乾了這一杯，甚麼煩惱都沒有了。」我從不好杯中物，只記得當天晚上，在好友的推波助瀾下，不斷跟那些「陌生朋友」糾纏。最後，醉倒了。「喝吧！」

　　 吃過多次晚餐，我最喜愛的，最不需要時時憶起的，是哪一次晚餐呢？就是現在每一天，我都享受?的「晚餐」。棗紅色的木桌伴?三張椅子，沒有太多的修飾，只鋪上了一塊白色暗花的桌布。今天桌上放滿了我最愛吃的煎雞中翼、炒蛋、白灼西蘭花、還有煎魚、玉子豆腐等。我食指大動，快要忍不住了，偷偷的看了看爸媽一眼，雙手抓得緊緊的，只怕一鬆懈就會作出無禮的事情。桌上的食物都在呼喚我，我忍不住了！「吃飯吧。」爸爸說這句話的一刻，我那執著筷子的右手搶先躍起.....
　　
這麼多年了，我還是最愛在家中吃的晚餐。這種味道、這種感受，恐怕是一生難有別的可以取代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