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六 胡馨月

天雷滾滾，烏雲密布，天地間的聲響彷彿被什麼吸走了，只剩下一陣難熬的靜謐，亦猶如我此刻的心情。

我像呆頭鵝般端坐在電腦前，鼻上托着的眼鏡反着青幽色的光，手指似是輕按在鼠標的鍵上，卻骨突泛白，遲遲不敢點出「查看」二字。我已維持這個姿勢許久，電腦裏的「勇氣」也已播放不止三四遍。盯着電腦中「中考分數查詢」的字樣，我終於咬咬牙，眼睛一閉，「搭」。輕顫着睫毛，緩緩睜開雙目，只見赤紅的「621」映入眼簾，心裡一陣狂跳，腦中記憶體不斷計算着。六百一十分可以進重點高中，所以我……進了！我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，邁着大老爺似的步子準備去把這消息宣告天下。步子突然滯了一滯，我俯着頭走回電腦前「是啊，香港……」

「怎麼樣？考得如何？」媽媽走進房間，滿臉笑意。
「夠上重點高中。」我揚起習慣性的微笑。
媽媽嘆了口氣：「你自己選擇吧。」便走了出去。
「自己選擇？」我埋着頭喃喃道。

這裡有我熟悉的一切。家門前的果樹結着滿滿青綠色的芒果，似是在等待着有心人去垂涎；路旁一叢一叢的盆藝，從五年前僅到我腰部，如今已及我的身高，與行車，行人兩道明確分開；馬路旁賣報的小攤子已兜兜轉轉換了不少老闆；我在書店常蹲點的位置也從小兒圖書轉為初中參考書；麪包店前門庭若市的情景每天都在重演；學校旁的白樺樹也已長成茂密的小伙子；朋友喧鬧的打駡聲和熟悉的笑眸似在那處迴響；拼博了三年的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也已在寄到家的路上……
一切的一切，讓我如何選擇？

您說，香港有最好的教育，英語水平全國第一；您說，香港有最好的環境讓我深造，學習；您說，香港有最好的大學讓我拿下成功的入場劵；您說，香港的機會亦比大陸多；您說，……最重要的一點，是您想我去吧？

香港縱然千般萬般好，但那兒沒有芒果樹沒有賣報的小攤子，沒有狡猾愛鬧的同學，沒有口若懸河的老師，沒有滿地的垃圾……最重要的是，沒有回憶，沒有家。

我站起來，踱步到陽台上，望着五年來早已厭倦的景色，如今卻變得滿是懷念。

儘管香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夢想求學處，是滿地黃金的國際大都市，是用錢幣鋪成的康莊大道……我都能為了我如今擁有的而盡數捨棄，可我最做不到的是違抗您的命令。

在這裡，我已為我的前途鋪好路，我已為我的成功走出了第一步。在香港，我什麼都沒有，我不懂我未來的路要怎樣走，如何走，您懂嗎？我不捨得放下我曾經努力經營的朋友網絡，不捨得用無數日夜換來的錄取通知單，不捨得空氣中熟悉的味道，您懂嗎？
滿懷心緒回到房間，二十七寸的米奇行李箱被打開擺放在地上，我知道我該做選擇了。看着可以裝下整個我的行李箱，淚水在紅了的雙眼中不停地打轉，是短跑選手衝刺終點前摔倒的不甘，是張學良被迫離開台灣的不捨，是不想做卻又不得不做的委屈……隨手一揮，擦乾淚水，一點一點往裏面裝下整個五年。

媽，您贏了。曾以為自己的原則性，堅持性有多強，在您面前，全都不堪一擊。不是妥協，是我愛您作出的讓步。